风起青岚

一个懒人,不要试图催我更文,有对象了。

《春秋》

算是纪念那些年里的前辈们吧。

虽为戏子,但位卑未敢忘国。

云卿少年时是学戏的,长大后一袭红衣登台亮相成了名满京城的名角儿,开了座戏楼叫“武陵春”,长衫大褂红衣白袍,端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得了不知道多少人羡慕的荣华富贵,京中人人都称一句“云老板”。 

尚官进京开了家叫“锁清秋”的医馆,对门儿就是云老板的武陵春。这位爷也不简单,少年成名的医生,一双妙手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飘忽不定看心情出诊,想请这位治病救人,心情不好任你千金也难让他出门,心情好哪怕你不付钱也死皮赖脸敲你家门,总之是位不好惹的主。 

这天云卿去对门锁清秋买药。夏日炎炎,六月的四九城像火炉一样,趴在桌上扇扇子的尚官心里骂着北平城和江南一般热的天气,就听见门口红绸铜铃“叮叮咚咚”地响起来了。尚官正准备赶人,不耐烦地抬头却愣在当场。 

来人一身月白色大褂用金丝绣了一枝栩栩如生的桃花,温润如玉像个读书人,但那双眼角微挑水光滟滟像极了故乡江南的桃花眼却给这张如同水墨丹青一般俊秀无双的皮相添了几分浓墨重彩的艳丽,这般天仙似的人物,纵然是尚官这样的阅尽无数美人的人都要被惊艳到。 

可是让尚官愣在原地的不止这些。 

“十三,二两甘草。” 

那人尾音细细的韵儿像极了风月。 

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啊,他看大的孩子长大了。尚官眼眶湿润了,他抱住面前的人儿,低低的,好似是盛夏的微风一般。 

“小族长,我回来了。” 

最近北平圈子里传言云老板前几日买了几味药,和锁清秋的十三爷聊得投机,就邀请对方来听一场戏,唱的还是自己的成名作《贵妃醉酒》。 

后台,云卿在化妆,描眉之时被一只修长的手截下了眉笔。一身鸦青长衫的尚官温柔地捧起了小孩儿的脸,像不知多久以前一样,熟练地描好了一对入鬓的黛眉。 

“十三……你还是喜欢给我描眉。”红衣;的云卿轻启朱唇,清冷的声音带上了千回百转的韵味。 

“以后我也替你描眉。”尚官弯起一双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笑着道。 

“我该登台了。”云卿垂眸,戴上珠钗凤冠,一甩水袖就上台去了。 

尚官站在身后,良久,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撩起珠帘,粉墨登场,虎度门内外,是两个世界。 

红衣的角儿莲步轻移飘上了台,折扇轻摇,朗声唱出一句词:“海岛冰轮初转腾……” 

一个转身,微仰身,像是在望月:“见玉兔哇又早东升……” 

折扇一转,眼波流转,微微一笑,折扇半掩,牡丹和美人相映:“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尚官脑海里闪过这么一句。

绝代风华。

这一曲动京城,军爷亲自上门请人,但是云卿婉拒了。

“这一曲本就是交了一位友人高兴了才多唱的,军爷改日再来吧,云卿一日只唱一曲。”

军爷抱憾而归,尚官笑着看向云卿。

一切尽在不言中。

3

但这天下还是乱了。日/本人进了北平城,点名要云老板唱。

唱,家国脸面尽失,不唱,上下无一幸免。

云卿沉默地看着面前装作文质彬彬的军官,良久,微微欠身:“明日登台。”

消息一传出去,四九城上下的人民都骂云卿甘当日/寇/走/狗,北平的学生找上门来言辞激烈地声讨他,但云老板还是那样淡然的样子,喝了一口上好的龙井茶,扭头淡淡道。

“子轩,送客。”

身侧的学生恭敬地点头,转身微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有些学生还是想多说几句,但云老板眼中难掩的悲哀还是震住了他们。

是了,若非戏子无依无靠,谁又愿意做着违心之事。

不过是乱世求存,放下身段,也是诸般无奈。

好像听到风里传来幽幽的叹息。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云卿目送着最后一抹鸦青色消失在拐角,放下了青瓷盖碗,青绿色的茶汤弥漫的烟波雾气模糊了伶人的面容,连同声音也缥缈起来。

“子轩,安排好了?”

“先生决意如此?”

“哎……该准备了。”

“……是。”

4

名角儿登台为日/本人唱戏,尚官没去,坐在医馆里,心里没来由的烦躁,坐立不安。

云卿抿着唇看着镜中的自己,莫名有些想念尚官画的眉。

“我会一直给你画眉的。”那人的声音回响在耳边。云卿摇了摇头,镜子里的美人也摇了摇头。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缓缓地握紧成拳。

该上场了。

5

今日武陵春闭门演出,云老板唱《贵妃醉酒》,他的学生钱子轩为座上的军官倒茶。

钱子轩垂着眸子给军官们倒茶,茶香四溢,钱子轩抬起眸子看向台上,在心里打着节拍。

一盏茶的功夫,几个军官面色一变捂着心口倒下去了,其他人意识到不对准备掏枪时被钱子轩袖子里的蝴蝶刀抹了脖子,但钱子轩腿和肩还是中了枪。台上的人眼疾手快把学生拉上台然后优雅地擦了一根火柴,扬手精准无误地丢到了一根不起眼的引信上,一个转身在爆炸的瞬间消失在了火海之中。

尚官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时,一贯冷静精明的人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扶着墙死死盯着对面的戏楼。

戏楼是不能着火的,一旦着了,就是凶多吉少。

附近的居民看见冲天的浓烟心里也明白了什么,带着水桶水盆赶来救火,到了半夜又下了一场大雨,火熄灭了。

人人都传十三爷那日像疯了一样冲进废墟,在焦黑的尸体中反复辨认,最后坐在那里,在雨里坐了半宿。

然后第二天十三爷继续营业,像个没事人一样,只是笑起来的时候,和那位云老板一模一样。

6

人们总是忘事的,过了很多年,北京城又是一个夏天到来,蝉声闹着,大家早就忘记了当年的云老板,倒是城里来了一个说书人好生面善,身边跟着一个学生,在街口的茶馆里说书,让人叫好连连。

说书人醒木一敲一段说完,状似无意地问:“诸位知道这四九城里有什么好大夫吗?”

台下立马有人应道:“街东的十三爷医术高超,只是脾气不太好捉摸,求他行医可要碰运气的。”

说书人爽朗大笑:“不会的,他还在这我可要去找他喽!”

尚官趴在桌子上扇扇子,骂着北京这破天气。

“叮叮咚咚”的铜铃声响了起来,一个恍如隔世的声音传来,带着江南的烟雨迷蒙。

“十三郎可愿意卖给我二两甘草啊?”

尚官愣在原地。

“可要记得给我画眉啊。”他眉眼弯弯。

“好。”他也笑了。

一如当年。

7

后来?

后来南方的小城里来了个戏子,戏子说书唱戏双绝,而他身边总有一个医生在,两个人平平淡淡度过一生。

“啪”,醒木一敲,台上精神抖擞的老先生鞠了一躬,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老先生风风雨雨说了几十年的书,唱戏青衣花旦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老派风情,一代老艺术家最后一次演出,说了一段新书。

老先生一辈子没有透露姓名,一直以“春秋”的艺名称呼,说他不配透露真名。

一个小姑娘在后台踌躇半日才怯生生地问老先生:“爷爷以后不说书了……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老先生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他俯下身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

“我姓钱,别告诉别人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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